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
陆青禾又一次回到了沈知白在临南的庄园。
母亲被抬入房间没多久,周副官就将临南军医院最好的大夫都调了过来。
陆青禾坐在房门外,听着里面各种冰冷器具摩擦碰撞产生的声音,心乱如麻。
她对原主有愧。
虽然她是被动地占了人家的身体,但她确实利用了她的身体在实现自己的欲望。
如果再把人家的母亲害死,她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来补偿原主。
“陆小姐放心。”
见她忧心忡忡,站在窗边的周副官出言安慰道。
“少帅多少次被血肉模糊地抬回来,经过这些医生的救治,次次都能转危为安。夫人是有福之人,想必也会安然无恙的。”
“周副官就别安慰我了。”
陆青禾摇摇脑袋。
“她要是有福之人,就不会被嫁给江顺,更不会半生都被困在那巴掌大的小院里,被虐待成这副样子。”
“可是她有一个,明知面前是龙潭虎穴,为了救她依然义无反顾踏进去的女儿。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福气吗?”
陆青禾闻言,抬头看向被月光笼罩的周副官。
他又是那样,站得笔直,笑眼盈盈。
周副官也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只是同沈知白不一样。
明明年纪看上去都差不多,可周副官身上却没有沈知白的少年气,反倒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沉静老练的气质。
那双总是荡漾着淡淡笑意的柳叶眼里,仔细看去,全是凉薄与冷漠。
陆青禾收回落在周副官身上的视线。
“所以周副官要我怎么来装阿琅?阿琅是什么样的人?她同少帅到底是什么关系。我该做什么,刻意和少帅演姐弟情深?我要装多久,装到什么时候?”
周副官仰头看着月亮,思考了几秒后轻声回答。
“阿琅她于少帅而言,大约就像是小姐于夫人一样。是绝望时刻,总会照在身上的一道光,是坠入深渊时,总能抓住他的手的人。”
沈知白的母亲是大帅的第二房夫人。
第一房夫人因为同大帅感情不和,被休后,一怒之下上吊自尽了。
第一房夫人丧事刚办完没几日,大帅就将沈知白的母亲娶进了门。
第一房夫人留下的儿女,也就是沈知白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就将这份恨意记在了如今的大帅夫人以及一年后才出生的沈知白身上。
那时沈知白受了不少的欺负,可无奈父亲愧疚长子长女,所以多有偏心,沈知白也只能将这份委屈忍在心里。
直到沈知白八岁那一年,大帅过寿那日,他的哥哥姐姐鬼鬼祟祟,故意搞出动静来吸引沈知白,给沈知白传递了一个大帅最忠诚的部下勾结外省督军的假消息。
年纪小的沈知白得知后,满心欢喜地将消息告诉给了父亲,期待能得到父亲的赞扬。
正巧那日大帅吃醉了酒,闻言立刻找来那名部下询问。
那部下听闻后寒心地同大帅争辩,惹怒了大帅,结果挨了枪子。
等大帅醒来,一番查证,才发觉自己犯了大错。
他一怒之下将沈知白送入了专属于权贵军阀家族,关押弃子的正德书院。
沈知白就是在那里遇到了阿琅。
这些书院里的孩子是家中勾心斗角的牺牲品,每日都会有不同的人送钱进来,要求那里的先生和院长狠狠地收拾对他们产生威胁的孩子。
哪怕是给弄死了,也是没有顾忌的。
当年,沈知白的哥哥姐姐,没少往里面塞银子。
所以先生和院长对沈知白的虐待就越发卖力和频繁。
再加上沈知白当时年纪最小,在人人都是今天没明日的活法之下,他自然是会被人往死了欺凌的。
除了阿琅。
阿琅是个嘴巴不饶人,但是心地善良的姑娘。
沈知白之所以能活着等到大帅夫人成功说服大帅,将他接回家里,这一切都多亏了阿琅。
听周副官这样一说,陆青禾就明白了阿琅对沈知白的重要性。
“那阿琅当初,为什么没有被一起接走呢?”
周副官低着头,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窗台。
“因为……大帅夫人来接少帅的那一日,阿琅死在了书院的池塘里。她穿着粉色的衣裳,像一片枯叶一般,飘荡在水面上。”
陆青禾看着周副官说着说着,露出了一抹不明所以的笑容,再想到那个画面,顿时手臂起了一排鸡皮疙瘩。
“那少帅……他没有看到吗?”
“看到了。”周副官叹息了一声。
“他回家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就忘记了阿琅已经死掉的事实。他央求夫人将阿琅接回府上,夫人无奈也只能对他说谎,说阿琅在他离开的第二天就被接走了。从那天起,少帅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阿琅。”
他忽然想到方才陆青禾问的另外几个问题。
“小姐不必刻意扮演阿琅。小姐和阿琅的性格很像,都是外冷内热的姑娘。只要小姐常常出现在少帅的身边,早晚会成为少帅的阿琅。至于多久,要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陆青禾不解。
“自打阿琅死后,少帅就落下一个毛病。每一个夜里,他都感觉像是有虫子啃噬身体和大脑,疼痛不已。夫人为他寻遍了名医,可还是无法医治他的毛病。可昨日少帅误将小姐认成阿琅以后,尽管他身受重伤,人却精神极了。”
周副官望着陆青禾。
“于夫人而言,小姐是一味能够治疗少帅心病的药。至于什么时候不再需要这副药,就要看小姐能发挥多大的疗效。”
所以这一切,本质上都是沈知白母亲的意思。
陆青禾想,沈知白这个人应该是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之所以能把她认成阿琅,约莫就是因为那天她落水时穿着粉色的衣裳。
场景重合,刺激了沈知白。
所以他才会那么坚定地认为,她就是他的阿琅姐姐。
两人没再说话,直到听到门里传来由远到近的脚步声,陆青禾立刻站起身拉开门,迎了上去。
“医生,我妈妈如何?”
“夫人身上多处旧伤感染,又有严重的贫血与营养不良。方才虽将腐肉刮除,但还是难以达到完全控制感染蔓延全身的效果。除非将有腐肉的右腿截肢。否则,夫人的器官会逐渐衰竭,最终……”
其实得到这个结果,陆青禾不算意外。
毕竟在那么差的环境里,一直遭受虐待,母亲的身体定然是差到一定程度了。
但她没想到,会严重到需要截肢或者性命不保的地步。
“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西药呢?没有什么西药可以用吗?”
几位医生为难地互相看了一眼,频频摇头。
“小许留下值夜“
一位医生转头对身后年轻的女医生交代了一句后,再度望向陆青禾。
“小姐,明日我们再来,请您到时候务必要告诉我们您的决定。”
说完,一行医生浩浩荡荡离去,陆青禾随着那位女医生一并进入房间之中。
她站在窗边,掀起被角,在看到陆慈右腿上那块比硬币大一圈,塞着纱布的开放性伤口时,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么大点的伤口,就严重到需要截肢的地步了吗?”
“哪怕是一道口子引发的感染,以当前的医疗水平来说,也同样会用截止的办法来防止感染扩散。”
站在陆青禾身旁的女医生遗憾地摇了摇头。
“留洋时,我听闻有一种叫做潘尼西利姆的菌种被发现,但极难被提取。若是有一日能被提取出来,想必这种极端的治疗方法才能得以改良。”
潘尼西利姆?
陆青禾越想越觉得这个词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忽然她灵光一闪反应过来。
她应该说的是……盘尼西林!